当前位置: 藏羚羊 >> 藏羚羊的种类 >> 父亲舍弃家庭我跟母亲相依为命,他离奇被杀
1
年七月中旬,上海美博艺术中心举办了为期三天的画展,展示了一位来自中国并斩获各项大奖的新生画家所有的获奖作品。
黄昏时分,该夕阳西下了。
“今天的画展马上结束了,小林你去送送各位客人!”迟未晚站在一幅画前说着,目光却胶在那上面不愿离开。那是一幅肖像画——一个男人的侧脸,线条坚硬,表情肃穆。
画中的他在看远方,看那一片空旷之地。他的眼神有说不出的缱绻!
这幅画叫《橡树》。参观的人没人知道如此西部的画风为何叫橡树,他们只知道,这幅画刚刚斩获了国际摄影大赛的金奖!而它的作者就是这个普通中国女孩——艺术界的新星!他们得捧着!
“迟小姐,有位姓林的客人不肯走,坚持要见您!”助理匆匆走来。
“姓林?”她在记忆中搜索。
“他说……橡树是他的恩人?”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我还有个名字,是他帮我起的,叫林风眠。风栖息在胡杨林,最美的场景!”
少年哑哑的嗓音从记忆中响起,迟未晚眼底晕开笑意:“请林先生进来,顺便问问他,今年的七月,怎么不回可可西里?”
话音未落,一个背着旅行包的、皮肤黑黑的青年不客气地大踏步走了进来:“听说你这幅画拿了奖……我想,你原谅他了。”
迟未晚笑着摇摇头:“我从来没恨过他。说真的,达瓦,画完成的那刻,我就懂他了。我是他女儿,没人比我清楚他在想什么。”
青年显然更习惯达瓦这个名字:“那你现在对可可西里……”
迟未晚看着画:“我们流淌着一样的血。我想,在我一年前踏上那片土地时,我就和他一样了!”
达瓦看着画,沉思:“橡树是个好名字。”
迟未晚不语浅笑。
2
年六月,酷暑未歇,风吹来都是热的。西宁火车站人群熙熙攘攘,现在是旅游旺季。
迟未晚背着大大的旅行包,一步步挪出大厅。如果不是因为迟海,她才不会刚参加完比赛,就选这个鬼地方旅行!
可怕的气候,说好的避暑圣地呢?这里正午的日头会晒死人!
电话铃也适时地炸开了锅。
“晚晚你跑到哪里了?你知不知道妈妈很担心!”
迟未晚叹了口气,放柔了语气道:“妈妈,我已经长大了,只是趁着有空出来散散心而已,不要担心。”说着,搭上了去旅店的客车。
司机大叔是本地人,很热情,关键嗓门大。用不是很标准的汉语说:“小姑娘来玩的吧!要不要拉你去青海湖转转?”
未晚心里“咯噔”一声,来不及制止大叔继续说下去,就听电话那头母亲近乎尖叫地喊:“你去那里了?我不是警告过你离他远一些吗?谁让你去的,你以前很乖的……”
“妈!”未晚制止她,按着眉心,无力地吐出一句,“你忘了,他已经死了。我……只是来画画而已。”
一瞬间,仿佛连风都静止了,电话那头迟迟不出声,良久:“我就是知道啊!那里有什么好?你们个个都不听我的话……那里到底有什么好的。”
电话挂断,迟未晚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这有什么好的?她也这么想。可为什么迟海就愿意把命都丢在这鬼地方呢?
“这都什么事啊……”她抓着头发喃喃道。
似乎老天就是要印证她的想法!不出几个小时,她就华丽丽地因为突如其来的高原反应晕倒了,被好心的当地人灌了半壶红景天泡的水,才悠悠转醒。她一睁眼,人已身处充满藏域风格的旅店大厅。对面的镜子里浮现出一张满是干涸血迹、惨不忍睹的脸!
她吓了一跳,一摸鼻子——老天,这是流了几斤鼻血?
好心人摇摇头,半是比划半是藏语“叽里呱啦”半天,大体意思是:“姑娘你体质太差劲,还是哪来回哪去吧!别凑热闹了。”
未晚犹豫了一秒,也就一秒。她冲进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往鼻子里塞了两团纸巾,背着包风风火火往外走。看来就得出发了。她就不信,迟海待到死的地方,她一天就要逃!
原定计划是在茶卡盐湖走一圈就回去,可是她改主意了。向当地人打听清楚后,未晚来到一家普通的民居前,院子里停着几辆吉普车,几乎都是翻新的。
“有人吗?我要租车!”未晚朝里喊,她看到院子里坐着一个嗑瓜子的小伙子。
门晃晃悠悠打开,露出一张皮肤黝黑,却眼睛却十分明亮的脸。男孩五官棱角分明,神采奕奕。明显不是藏族人。
他打量了一下未晚,明显有些怔愣,张口是流利的汉语:“你要租车?”声线哑哑的,像一口闷钟,撞在未晚胸口。
“对。”
“去哪?”
“可可西里。”未晚笃定的语气!
少年又是一愣,随即嗤笑:“你?自驾去可可西里。就这样?不是我说,姑娘你这是自杀!”
未晚一噎,翻了个白眼:“少吓唬人!我有钱,你直接开价,装备我自己搞定!”
少年笑都笑不出来了:“现在的年轻人都疯了吧?尤其小姑娘,你以为可可西里是迪士尼乐园。到时候出了事,骨头都找不到!”
“我非去不可,你少废话!既然你这么了解,你陪我去,当导游,我加倍付你钱。”未晚突然就在异乡和一个少年杠上了。与其说和少年杠上,不如说从一到这里,老天就铁了心和她处处作对——可是心里有跟关于迟海的绳子拧着,打着结,她解不开,反而越用力,缠得越紧……
总之,可可西里,她去定了!
少年看她坚毅的神色,脸上的黑又加深了几个色调:“你确定你没病吧?”
“身体健康,头脑活络。”
然后,黑人少年沉思半晌,还真就答应了做她的导游。未出发前,他带着未晚去买了好多东西:登山包,旅游鞋,冲锋衣,还有一些牛肉干,巧克力等。
看他轻车熟路地做各种准备,未晚猜出他不是第一次进藏。少年不否认,只是一直懒得理她。
“你叫什么名字?”未晚问他。
“达瓦那森。”少年头也不抬。
“我以为你是汉族人呢。我叫迟未晚。”未晚心情不错。
达瓦动作一顿,抬头用那双黑黝黝的眸子注视着她:“你是姓迟?”
迟未晚点点头:“你认得我?”
达瓦摇头:“没有,这姓氏不常见。”
“哦……”迟未晚没有追究,自来熟地继续搭话,“看你这架势,你经常进藏?”
达瓦系紧背包口,闷闷地“嗯”了一声,显然没有搭理她的意思了。
都答应做导游了,还这么冷淡,怪人一个!未晚悄悄翻了个白眼。
3
未晚去过很多地方,草原、险峰、海洋、烟雨小镇。同样也画过各色的景,各样的人。她喜欢把所有东西都画在纸上,从小就是,画笔就是她的嘴。正是因为如此,她从未停歇,这一点,像极了某个人。
可唯独西藏——迟海落脚、舍弃家庭事业都不肯离开的地方!她曾发誓,这辈子都不会踏进一步……可她最终还是来了,因为迟海死了。
风从车窗外吹进来,咸咸湿湿的,车速减缓,最终停下。
“茶卡盐湖,要下去看看吗?”这是达瓦旅途上第一次开口,被打断思绪的未晚受宠若惊地点点头。
水凉凉的,十分清澈,盐粒有些硌脚,粘在皮肤上十分不舒服。未晚感觉自己是被腌着的一条咸鱼!
可是这里太宁静了,睁开眼,茶卡盐的湖水像一面镜子,倒映着天空和自己,仿佛两个世界相接,让人晕眩。闭上眼睛,心都是空的。未晚说不上来这种感觉,如果非要形容,那就是第一次来到一个地方,没有立刻拿起画笔的冲动。
她讨厌这种感觉,摇摇头,飞奔着取来画板,只要画在纸上,什么美景都会定格,归于宁静,漂亮又没有生气,只是一瞬间吸引人,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对,是这样。
达瓦一直注视着她手中的画笔,看她飞快地在纸上画着线条,疑惑地歪了歪头。
“你做什么?”
未晚感觉哪里不对,擦了又擦。这是画画的禁忌,她从来没有这样过!
“我在画画。”
达瓦看着纸上逐渐出现轮廓的茶卡盐湖,摇摇头:“不像。”
未晚的动作停住了,良久,缓慢地抬头,看着茶卡盐湖,叹了口气:“哪里不像?”风掠过湖面,吹起了她披散着的头发,露出一张素白娇俏的小脸。
达瓦凝视着她的侧脸:“你画的湖,没有活气!”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这里的风都是活着的。”
未晚一愣,记忆随着咸风涌入脑海。
——“晚晚,爸爸告诉你,这里的土地是有生命的!”
迟海凝视着远方的荒原,眼底满是温柔与喜悦,如同凝视情人一般。
那时小小的她看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只因为高原反应吐了整整一天。妈妈心疼得直掉眼泪,哭着和他说以后再也不带晚晚来这里了,让他一个人守着荒原孤独终老吧!
未晚想起迟海那时眼底是什么了。
满满的失落……后来她果真没有再来过,妈妈和他离婚,要走了她的抚养权!
“不画了。”
未晚站起身,凝视着落下的夕阳——她竟然觉得此时的太阳就像一张大大的红油煎饼泡在茶卡盐湖,直到最后的光消失在地平线。
霞光消失,气温瞬间下降到让人直打喷嚏的地步。
“回去吧,今天在车上睡。”达瓦率先往回走。
未晚看着自己的倒影消失在脚下的湖面,吸了吸鼻子,“哦”了一声,跟着他往回走。
星子闪耀得像一颗颗钻石,镶嵌在如同黑丝绒布的夜空,华美闪耀。未晚呆呆地看着,觉得没法闭眼。
达瓦也是一样,坐在驾驶座,不知道在想什么。二人互不打扰,默契得如同老友。
“你好像从来没问过我,为什么要来可可西里?”未晚打破宁静,想试着挑起话头。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们算结伴而行,不能生疏到这个地步吧!
达瓦回头看她,眼睛像铺了满天星辰,毫无防备的表情,竟然……有些可爱。像小动物一样!
“嗯?”
未晚老脸一红,侧过脸,熄掉车灯:“不说了不说了,睡觉!”
“迟未晚,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心里在想什么吗?”黑暗中,低哑的声音响起,听着有些缥缈。
未晚一愣。
达瓦缓缓开口:“你就像一头聒噪又倔强的驴!”
天地良心,未晚黑着脸在黑暗中发誓。那瞬间,她只是狠狠踹了他一脚而已!
第二天,达瓦的腿还是肿的,他保持绅士风度地向未晚解释,他没有任何贬义。只是觉得用驴来形容她是最贴切的——话多,倔强……哦,还爱踢人!
毫无悬念,他又挨了未晚一脚!但就是这两脚,也踢碎了了他们之间那层叫生疏的膜。
到了格尔木,未晚整个人已经黑成包大人了。人生如此艰辛,一路上,喝热水都是奢望,更别说洗澡了。
到了旅店开好房间,达瓦叮嘱她好好休息,顺便告知她:“从西宁到格尔木是最轻松的路程,接下来我们一路上可能连人烟都看不到。你最好别说放弃!”
未晚连白眼都懒得翻,听着达瓦关门出去后,一头栽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将近傍晚才醒来。她洗完了澡,还换了一身衣服,满血复活地出门去溜达。
刚出旅店,就听见外面一阵喧哗,一群人“呼啦呼啦”地出现,抢了门口的一辆小型货车就发动着跑了。很多警察在后面追,再加上群众围观,场面十分混乱!
“你站在这里干嘛,快进去,想死吗?”达瓦忽然出现,表情有些难看。
未晚有些懵。她看到有一名警察正往他们这里走过来。
达瓦没有半点表情,推着未晚进了旅店:“去收拾东西,这里不安全,我们得快点出发!”说完,他回头和警察开始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未晚频频回头,只知道达瓦越来越激动,似乎和警察起了争执!
等了将近三个小时,未晚有些惴惴不安。她不知道达瓦是什么人,也的确不了解。如果他和外面那些抢劫的人是一伙的,那么她还让他做自己的导游,岂不是作死?早就听说有不少年轻女孩来西藏旅游莫名失踪,竟然让她碰到了!
该跑吗?还是躲起来!可是达瓦就站在旅店门口,那是唯一的出路。就算她躲着,迟早会被找出来的。
那如果相信他呢?就等在这……
正在进行思想斗争时,达瓦推门而入,未晚被吓了一跳!
“走吧迟未晚,我可能也得去个地方。不能耽搁了!”达瓦的表情不再像刚刚那般,而是恢复了平时的淡漠。
“你究竟……是干什么的?警察为什么要找你问话?”迟未晚心快跳到嗓子眼了!
达瓦一愣,盯着未晚,良久,笑出声来:“如你所想,我和逃跑的人是一伙的。”
未晚呼吸一滞,看着他包扎好的伤口,想想哪里又不对。如果他和那群人是一伙的,为什么警察还放他回来?
“行了吧。就你这智商,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的,走了!”达瓦看上去心情不错,一直笑着。
4
等车子在青藏线行驶一天后,未晚才反应过来:“昨晚怎么不在格尔木休息一晚,那群人已经跑了啊!”
车窗外,与天相连接的荒原极速退去。路上的车子很少,偶尔可以看到三三两两个骑行的人。
“你知道那群人是做什么的吗?”达瓦转头看向未晚,目光凝重。
“抢劫犯?”车子猛地停下。未晚一阵恶心!这里的海拔越来越高了。
“他们是潜逃至今的盗猎者。”达瓦面无表情。
未晚的心瞬间如遭雷击,喉咙一下子涌上一股腥涩。恶心感愈发强烈,她抓住达瓦的袖子!
“你说什么?”
达瓦垂眸从包里拿出红景天煮的水,递给未晚:“这里的海拔会越来越高,你的身体可能撑不过去。但是他们逃跑一定会沿着青藏线走,我是要去追的!走还是留,你自己选,我给你这个权利。”
未晚心里涌上一个念头:“你认得我?不对,你认得迟海,你认得那群盗猎的混蛋你就一定认得迟海,否则凭我的高原反应,没有一个导游会愿意带我进藏!”
达瓦忽然捏着她的下巴强行给她灌了几口水,他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你那天要我猜你来西藏的原因,我从见到你就知道你要来干什么!我违背迟叔叔的遗愿带你进藏,就是要让你看看,你父亲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他有什么理由?他凭什么?他抛妻弃子把性命丢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他活该!”迟未晚明白了,达瓦一开始就在算计她。他或许根本不是什么租车的导游!于是她推开达瓦就要下车。
达瓦死死拽住她:“我没有资格打你,如果可以,我想给你一巴掌!他是你父亲,给你生命的人,他那么爱你,爱这片土地!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他,你只懂得怨他怪他,直到他死在那群人的枪口下,惦念的依旧是你……可你呢?你只会逃避,你都没有勇气去主动踏上这片土地,去了解他!直到他死!”
未晚瞬间眼泪瞬间开闸,她包裹在心房外面那层冰冷的外壳被达瓦的话轻易击碎。为什么直到迟海死了,她才会有想了解他的念头?
如果迟海是个失败的父亲,那么她作为女儿,也不见得有多成功。
“我本来打算沿着你父亲的轨迹带你一点一点走过去……虽然你很排斥,可我看得出,从茶卡盐湖开始,你再也没拿出你的画笔,说明你已经开始接纳这里了!”达瓦将视线投向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接纳吗?怎么可能!这糟糕的地方……
“下车吧,很危险,我要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他们。这个时候还不是藏羚羊的产崽期,他们不会深入可可西里腹地。所以,抓到他们的可能性很大!”达瓦没有再看未晚。
车子里静悄悄的,未晚没有说话。荒原的白天似乎很短暂,没多久,天色就暗沉下来,人的轮廓模糊起来,达瓦也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
“达瓦,你有亲人吗?”未晚的声音悠悠响起,如同寺庙晨钟敲响后的余音,闷闷地敲在人心底。
达瓦沉默良久:“算是有吧……我自小就被拐卖到西藏,阿爸阿妈都是老实的牧民,他们待我很好。我自小就明白,这或许就是上天注定,我本该就属于这里。”
未晚抬起头,眼底一片沉静柔和,像是茶卡盐湖的湖水:“听妈妈说,他在我没有出生时是个警察,后来偶然间来到西藏,就像被这片土地勾走了魂,坚决要留在保护站……我小的时候很想他,因为他每次回来都会很温柔地抱着我,用胡子扎我,还给我买很多好玩的东西。”
达瓦不语,似乎在想象那个温馨的画面。
“可是他每次都不会在家多停留几天,妈妈时常和他吵架,无论闹得有多凶,他都不会留下。有一次,我和妈妈来西藏找他,我体质差,高原反应很严重,妈妈心疼得不得了,带着我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妈妈哭了很久……最终,他们还是离婚了!”
未晚眸中泛起一层湿雾:“他没有回来看过我一眼,无论我毕业,比赛,拿奖……他都没有回来过。我甚至都觉得,他根本就不爱我!”
达瓦叹了口气:“哪怕全世界的人这么想,你都不该这么想。迟叔叔有多爱你,没人比我更清楚。”
车子重新发动,达瓦却换了话题:“其实到了现在,保护站志愿者的工作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危险了。国家下了死命令,藏羚羊的皮子不准再外销,很多麻烦都解决了。盗猎者从几十年前就几乎销声匿迹了。”
未晚眨了眨眼:“那我爸的死,怎么解释?”
“藏羚羊是国家保护动物,羊越来越少,国家自然会重视。可是依旧有一些国内的黑市还要收这些皮子的,给那些有钱人用。于是尽管危险,但还是有不少有经验的盗猎者卷土重来。”
未晚不语,头低得很低,眼泪一颗一颗地砸下。
达瓦看了她一眼,语气突然放柔:“我记得我那时候,才十岁,有一次迷路了,是迟叔叔救了我。他把我带到保护站,问我是不是汉人小孩。”
未晚提起了精神,心跳得很快。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从别人的嘴里听到关于父亲的事。
“他知道了我是被拐卖过来的以后,就经常来找我,给我带一些好吃的,带我出去玩……在胡杨林里,迟叔叔给了我一个汉族名字。”
未晚胸腔的某处一软:“叫什么?”
“——林风眠。风栖息在胡杨林里的意思……”达瓦的眼底满是笑意,“迟叔叔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没有人比他更好。”
迟未晚看着他的神情,心里的茫然和不满再次涌现出来,还多了一丝丝的嫉妒:“那又怎样?他从来都没有对我这么好过。”
达瓦瞥了她一眼:“我不和你争执,你现在还不懂。等回去了,我带你去……”
话音戛然而止,达瓦突然噤声停车,皱着眉警惕地看着前面。未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前面很远的地方停着一辆面包车。
5
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就这么碰上了!
达瓦掏出一个类似通讯器的东西,按了几下上面的按钮,塞到了座椅下面。做完这些,他看着未晚:“我真不该带你来!如果你出事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未晚的眼眶瞬间湿了,她不明白此时是害怕还是别的……
“别怕,一会你不要说话,交给我!”达瓦握了握她的手,像是要给她力量。
未晚使劲点头。
车子缓缓向前行驶,那辆停着的面包车上跳下来几个人站在路中央,不是未晚想象的凶神恶煞的形象,而是几个穿着牧民衣服,看着比较瘦弱猥琐的人。
他们挥挥手,拦住了达瓦的车子。
车窗降下两指宽,达瓦一副警惕的样子,用藏语大喊:“你们这是怎么了,车子坏了?”看上去就像个藏族的毛头小子。
那群人笑着回应:“是啊是啊小兄弟,你得帮我们一个忙啊?”
达瓦假装瞅了瞅四周,一辆车都没有:“这样吧……你们把车用用绳子拉在我车上,我带你们走,你们去哪?”
那群人交换了一下神色:“可以的可以的,我们去无人区,不过我们那车坏了,怕是有几个兄弟得坐在你车上才行!”
达瓦握着未晚的那只手一紧,未晚的心跟着一紧。她刚刚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过现在看来,情况很糟糕!
“不行啊不行啊,你们人多,我妹子会害怕的!”达瓦又降下一指车窗,让他们看清未晚的样子。
未晚这一路风霜满面,肤色早就晒成了小麦色,因为高原反应,脸上还有红晕。在格尔木的时候因为没换洗衣物,就买了一套藏袍……此刻看上去,倒像个藏族女孩子。
那群人显然不想暴露,但也不想妥协。商量来商量去,决定只一个人坐在达瓦这辆车,剩下人全部回到后面的车子。
车子重新启动时,未晚看到车后面钻进来一个人,用眼神示意达瓦,达瓦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那人一上来就拍了拍达瓦的肩膀,又瞅了瞅未晚:“谢谢你啊小兄弟,不过你这妹子……看着不像藏族姑娘啊!”
达瓦与他周旋:“我这妹子生下来就有病,不会说话,被我阿妈卖到汉族的城里了,好像还学了什么画画,可长脸了!她养父母时不时带她回来看我们,我阿妈特别高兴,这次我阿妈让我带她出来转转,说要带她去采风什么的……看,那不是我妹子画画用的板子吗?”达瓦还指了指后座未晚的画板。
他说话还夹杂着几句汉语,未晚知道达瓦是想提醒她,于是就乖乖闭嘴装哑巴。
那人笑笑:“这么厉害啊,那你打算带你妹子去哪啊?再往前走,荒郊野外的,也不好看啊?”说着拿起未晚的画板,准备打开看。
未晚神色一紧,里面有迟海的肖像画!
达瓦显然比她反应快,夸张大喊:“唉唉!哥别碰那画板,我妹子看得比命还重要呢,平时我碰都不给……她说要看羊,我瞅着这季节也看不到,劝她她不听,非要来,我这不带她来碰碰运气!”
那人显然对画也不感兴趣,达瓦制止后他就扔回了原处。
“哦,看羊啊,那妹子你可就肯定看不到了,这还没到产崽期呢。不深入腹地是看不见羊的!”那人居然会说汉语,看来是因为生意原因经常用到。
未晚愣了愣,装作一副不情愿的样子看着达瓦。
达瓦顺势摸摸摸她的头:“听哥的,咱不去,下次来哥再带你出来!”
未晚点点头。
达瓦又开口:“那我们这不去了。哥你们去哪?我送完你们就带着我妹子回去了。”
那人正要开口,突然注意到达瓦手上的茧子。
“——你是摸枪的?你是警察!”
达瓦的心瞬间沉了下去。反应也是极快,反手就给那人一拳。未晚知道事情败露了,回头一看,那人拿出一个对讲机准备说话。她想都没想,直接抄起藏在脚下的棍子就砸过去,对讲机落在地上,未晚正要去捡。
达瓦大吼:“起来,他有枪!”
迟了,枪口已经抵在未晚的头上了。未晚先是大脑一片空白,然后感觉到一个冰冷的东西抵在自己的头顶,顿时一股恶寒蹿遍四肢百骸……她不由得战栗起来,强烈的恐惧堵在喉咙里,她有种想呕吐的感觉。
——是这样吧?爸爸死之前,也是这种感觉吧!
达瓦突然调转车头,车子整个偏离公路,向荒凉的戈壁碎石滩冲了下去。车子发生剧烈的颠簸,因为还连着后面的面包车,颠簸更加厉害。
那人枪还没来得及上膛,也没来得及通知同伙,更没来得及对达瓦做出什么反应。
车子翻之前,未晚想着:完了,和迟海一样,交代在这里了!可她晕过去之前,听到了警笛声。她想睁开眼看看,结果一睁眼,一滴血滴在她的眼皮上。
——达瓦就在她上面,紧紧地护着她!
6
未晚一生只体验过一次“绝望”是什么感觉,那就是她十岁那年,在家接到迟海死亡的消息。
迟海是被盗猎者一枪打死的。后来,那群盗猎者跑了,从此销声匿迹。
哪怕是被这群杀死父亲的同样用枪抵在脑袋上,她都体会不到那种听到迟海死去消息时的绝望,她只想:那时候,迟海就快要死的时候,想到的,是不是她?
睁开眼,医院了。达瓦就坐在她旁边,看她醒来,笑容一下子就浮上眼睛。
“抓住他们了!”达瓦说,“在那之前,我给警察发了定位。”
未晚开始激动地呜咽。她当初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把西藏当做毕业旅行的地方,原来冥冥之中,是为了让她见证,这群当初害死她父亲的畜生,是怎么被绳之以法的!
十年啊……她等了十年,她从来没有恨过迟海,她只是有的时候会怨他。比如放学了,看到别的小朋友被父母牵走,她好想给爸爸打个“你什么时候会回来接我?”
她再也等不到了。迟未晚终于抱着被子开始嚎啕大哭!
离开西藏之前,达瓦带着她去了保护站,进了达瓦的房间。对方告诉她,这之前,也是迟海的房间。
墙上挂着一个相框,里面不是照片,而是一张废报纸剪下来的一个版面。未晚凑过去看,怔怔地落下泪来。
上面是她九岁时,拿青少年艺术奖金牌的新闻报道,后面跟着迟海用红笔标出来的字迹——“晚晚,我对你的爱,错过很多,但从未迟到。”
未晚泣不成声。原来她,真的是父亲在这里坚持下去的信念!
“我一直保存着,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想着带你来这里。你很漂亮,眼睛特别好看,像迟叔叔的眼睛,性子也是,够倔!”达瓦摸了摸她的脑袋,笑得特别憨厚,“就是驴脾气,认死理,偶尔转不过弯来!”
未晚破涕为笑,一脚就踢了过去。
“迟叔叔活着的时候,经常来看我。他说,他有个小我几岁的女儿,如果有机会,他会带你来陪我玩。可是你始终没有来。”达瓦笑笑。
“不过没关系,迟叔叔说,你长大了,一定会理解他。哪怕永远不来西藏,你永远都是他最爱的人!”
迟未晚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是我错了。”
达瓦又过了摸了摸她的脑袋:“明年七月再过来,我带你去看小羊崽和胡杨林。”
未晚点点头,拥抱了他一下:“谢谢你!”
达瓦说:“晚晚,再见。”
“再见。”
尾声
未晚特别喜欢一首诗,名字叫《致橡树》。这本来就是一首爱情诗,但未晚读到最后觉得,应该是写给自己和迟海的。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
——脚下的土地。
“所以挂在画廊的这幅画不叫什么《父亲》,而是叫《橡树》。”达瓦也是会心一笑。
未晚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了达瓦,请你吃饭!”
达瓦不满地说:“当着迟叔叔的面,能不能喊我一声风眠哥?哎别走……林大哥也行啊!”
未晚朝他做了个鬼脸:“美得你,还不快跟上,吃完饭我们就回去。”
达瓦嘿嘿一笑,故意逗她:“回哪啊?”
未晚踹了他一脚:“反了你了,不是你说要带我回去看小羊崽的吗?”
达瓦抱着腿,龇牙咧嘴地埋怨:“下脚真重……知道了!”
未晚笑着走在他后面,回头又看了看那张坚毅肃穆的面容,心里突然涌现出一句话。
“生活在这样好的国家,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负重前行,替你把危险挡在了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