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上海80后姑娘，哈佛硕士毕业，归国投身垃圾分类，三大标签重叠，注定了她难逃媒体的聚焦，不过让话匣妹意外的是，透露哈佛毕业生这个身份，周春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短发，双肩背包，牛仔裤，徒步鞋......朴素、干练是周春给话匣妹的第一印象。

当天，湖南卫视一档新闻节目的摄制组特地飞来上海采访她，她也就这样素颜出镜了。

“一直都不是很懂得化妆，我又整天跟垃圾打交道，素颜就是最真实的我。”周春说话语速极快，大大咧咧，想到啥就说啥，采访就这么快速推进了。

和周春相约，正好是上海开始强制执行垃圾分类的第二天，周春将话匣妹带到了她办公室附近的一个小区，这个小区是从上个月开始试行垃圾分类的。来到定点投放点，周春麻利地打开垃圾桶。“看到垃圾桶就想打开翻一翻，看一看，都成职业病了。”周春一边用火钳挑拣着垃圾，一边说：“毕竟才开始推行，垃圾混投的情况还是有一些，时不时地来翻看一下，也是为了找问题，接下来好有针对性地给小区‘开药方’，让志愿者加大示范和宣讲力度。”

周春是地地道道的上海人，出生在浦东南汇的一个离老港填埋场不远的小村落里。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我家旁边的滩涂和斜坡都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生活垃圾给填平了。那时候小，不懂，村前的小河是黑色的，长大了才明白，这都是因为村边高污染企业随意排放污水导致的。”

年，周春从复旦大学中文系毕业，令人眼羡地如愿考上了公务员。骨子里有着一股男孩子气的周春，热爱旅游、徒步，30岁不到，除了台湾，周春几乎已经走遍了中国所有的省份。

“一次偶然的机会，到了澳大利亚的塔斯马尼亚岛，那是我第一次出国。”这次澳洲之旅，对周春触动很大，也让她做出了人生中的第一次重大抉择。

“到了这里，才讶异的发现，原来树叶不应该是蒙着灰的，天空可以这么的湛蓝，回国后我就递了辞职信，决定到一个环保组织去做志愿者了。”

在这个环保组织里，周春被分配的任务是在海拔米的青藏高原无人区守护一种叫斑头雁的动物。周春曾经在自己的一篇自述文中用极富画面感的文字记述了这段经历。

“

他们当时在沱沱河建长江源水生态环境保护站。铁路系统里查不到沱沱河这个站，联系的人说我得买票到那曲，然后告诉列车员我要在沱沱河下，他们就会给我停车，我不禁想到了哈利波特去霍德沃兹魔法学院时的九又四分之三车站。

抵达沱沱河的时候是凌晨，虽然已经八月，我还裹着棉袄，出了温暖的列车车厢还是不禁瑟缩。一个自称吐旦旦巴的清瘦藏族人把我接到一个废弃的汽车站。推开门，原本候车大厅的地方沿墙密密麻麻排着两排泡沫塑料垫铺就的简易床铺，中间靠里的位置，一个花白头发留着一把大胡子的男人坐起来招呼我，这就是绿色江河的创始人、传奇人物杨欣。他当年跟着漂流队从沱沱河出发，花半年时间漂到上海，完成了人类对于长江的首漂，却牺牲了11名队友，之后他流连在长江源探险和科考，偶然听到了野牦牛队队长索南达杰一人枪战十八名盗猎分子壮烈牺牲的故事，深受感动，发誓要为野牦牛队建造一座保护站。五年之后，靠出书卖书筹资建造的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屹立在了可可西里盗猎分子的必经之路上，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座由民间之力建造的保护站，也是保护藏羚羊的前沿阵地。

（在无人区的荒野蹲着吃晚饭，左起第二个为周春）

抵达的第二天我见到了大厨孙建军，之后是队医寒梅和工程师熊杨，他们与这次没来的交警邹卓钢一起，自称为老野鹅，取野鹅敢死队之意。每个人都是一个大侠，每个人都是一部传奇。以前我所自傲的，他们都甩我好几条大街。

论探险，几十年前杨老师就背着三十公斤的包走过长江、澜沧江的源头。论摄影，九十年代孙爷就扛着长枪短炮靠为杂志社拍野生动物赚了一辆车。论励志，寒大夫从一个孤儿成长为整个可可西里最受人尊敬的高原病医生。论意志，熊伯伯每次上高原都要因为高反吊半个月水，而他每年起码上高原志愿服务两个月，已经坚持了十多年。他们如此亲切、幽默、犀利，而在关键时刻，你知道你可以将性命托付给他们。跟他们一比，我觉得自己以前的境界好小，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排解自己微不足道的苦恼，而他们在试图拯救他们热爱的山川大海。他们让我看到，原来除了庸俗的谋求生存的日常和拉风的在路上，还有第三种生活，一种为了自己的信仰一直努力的艰苦生活，目标清晰，条件清苦，在生死的边缘游走。他们有一个目标，并且努力为之奋斗。我觉得我终于找到了一直在寻找的东西，这种区别于宗教和物质的纯粹的信仰。

一直到年，因为丈夫申请到了哈佛医学院的博士后，周春再次面临人生的又一次抉择，是留下还是一起去美国？

“当时我丈夫很‘狡诈’地来到无人区陪我当了一段时间的志愿者，在那个艰苦的条件中，丈夫的陪伴，让我意识到，一直以来，他对我的宽容，给予我追求理想的自由度，多么难能可贵，是我该回报他的时候了。”

结束了两年的守护行动，班德湖斑头雁的种群数量已翻了一番，从一千多到了二千余，周春回归家庭，和丈夫携手飞往了波士顿。

快速地通过了语言关，热心公益的周春不安于当一个全职家庭主妇，加入了一个一个持续40年，在波士顿码头海面上捞垃圾的非营利组织。

“别看美国现在青山绿水，但是40年前，靠波士顿码头那一面的房子都是没有窗的，为什么没有窗？因为太臭了，严重的污染导致当时查尔斯河一英里之外都是臭的。”周春说，查尔斯河现在的沿岸都竖着牌子，河里的鱼是不能吃的。

“现在看上去波光粼粼的查尔斯河，似乎从未被污染过一样，可这是当地环境人士和部门不懈努力了40年的结果，这段经历同样对我触动很大，又把我向着环保之路方向大大地推了一把。”

此时的周春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回国，回到上海，从事与环保相关的工作。不过，出国前，因为有在环保组织里当志愿者的经历，让她意识到，目前中国的环保组织面临着很多的瓶颈和问题，光靠理想和热情，难以让更多的年轻人坚守在环保公益行动的一线。

“我想系统地学习环保公益组织科学系统的运作。于是申请了哈佛肯尼迪学院的一项公共管理硕士项目。”令周春没想到的是，收到哈佛肯尼迪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和全额奖学金时，她已有五个月身孕，而且孕期反应非常严重，每天吐得稀里哗啦，连地铁都没法坐，只能一动不动躺在沙发上。

“我无比挣扎。生娃和哈佛同时进行，我到底能不能做到？会不会太严峻了？很多朋友劝我延期，但我坚决拒绝，我只想尽快回国。”用了一年多的时间完成学业，期间迎来了儿子的降生，周春的人生角色也升格为了母亲。

在周春的文字记述中，我们能够感受到，这难得的哈佛学习经历给予她的不仅仅是一张学位证书。

我在哈佛时选了曾任四届白宫顾问的戴维·格根教授的课，他本人虽然很有名，但每节课他几乎都会请一个跟那堂课想要表达的领导能力相关的人来做讲座，力图让我们从最真实的领导实例中看到，书本上写的概念到底是什么意思。讲危机管理时来的是时的纽约市长朱利安尼（RudyGiuliani）,说到组建团队时来的是曾任美国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总指挥官的斯坦利·麦克里斯特尔（StanleyMcChrystal）。

（哈佛课堂上，第一排右起第一个为周春）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一个美国海军陆战队的退役队员格瑞特斯讲适应力。他创立了一家帮助老兵的慈善组织。一般慈善组织的做法是救济，给老兵钱、给他们各种免费资源，而这家组织反其道而行之，他们要求老兵们出来当志愿者，帮助其他人。接受救济的老兵一天比一天颓靡，而当志愿者的老兵则重新焕发出了活力。当解释原因时，他说，这些人当初去当兵时，是抱着保家卫国的信念去的，国家是以欢送英雄的姿态欢送他们的，但当他们受了伤，从战场上撤回，突然之间，不再有人需要他们，他们几乎是一夕之间从英雄变成了没有用的、需要接受救济的人。很多人受不了这个心理落差，纷纷自杀。这个故事带给我许多启发。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所处的世界变得更好，每个人也应该有途径参与到实现这个梦想的过程中来，而不是被给一笔钱，圈养起来。

”

（11个月大的儿子来参加周春的哈佛毕业典礼）

年6月，毕业回国，周春原打算创业赚得第一桶金，解决了温饱问题再投身环保公益，于是选择了有机农产品行业，并很快凭借哈佛毕业生的光环融到了两轮投资，可是一次歪打误撞，令自己环保事业的规划大大的提前了。

一天，周春到长宁区的一个小区推销有机蔬菜，可是小区居委会主任的一句话彻底把她给逗乐了。

“主任跟我说，有机蔬菜我不要，我这里有一笔资金，要不你来帮我做垃圾分类吧？”听到这话，说老实话，周春多多少少是有些被惊到了：“哈哈，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可是回头一想，对方愿意让我一个卖菜的来做垃圾分类，可见这事儿刚需也够刚了，那就干吧。”

因为还要兼顾有机蔬菜的销售，当时在做这个小区垃圾分类的时候，周春并没有全身心投入，不过，她由此开始着手研究在中国垃圾分类究竟该怎么推了。

她想到了从年起就投身垃圾分类的复旦师姐郝利琼，上门求教，引入郝师姐团队总结可复制的社区垃圾分类“三期十步法”。

为了全身心投入垃圾分类，周春毅然决然地退出了一手创立的公司，只身前行，单枪匹马来到延吉街道的控江西三村。

这是一个典型的50年代的老小区，户人家，周春最初进入时，高空抛物，随地如厕的现象都有，在这儿垃圾分类能做成吗？

“大家心里都打鼓，那会儿，别看和现在相距一年不到的时间，但对于很多人来说，垃圾分类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好在小区居委会挺支持，帮助她发动居民加入志愿者团队，大多数志愿者都是社区六七十岁的老人，爬着五六层的楼梯，挨家挨户上门宣讲，撤桶，定点定时投放......

一个人到陌生的小区推行垃圾分类，是要勇气和魄力的，期间也会有退缩，有徘徊......“这些阿婆，爷叔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了我动力。”周春说，去年11月份的上海雨水特别多，阿姨们有的发高烧了，也不请假，坚持在雨中值班，指导大家破袋，精准投放垃圾。

令周春最感动的是，还有一位阿姨是癌症患者，她告诉周春，在她癌症最严重的时候，居委会干部都上门看望她，帮助过她，既然现在小区需要，社区需要，居委需要，她病情好转了，就来支持小区一把。

就这样，一年不到的时间，周春的团队从她一个人，发展到现在的8个人，进驻的小区也已经达到了88个，居民垃圾分类参与率超过95%，湿垃圾纯净度达到98%以上。

“一开始真的很难，有的居民坚决不肯分类投放，将垃圾袋直接泼在了志愿者身上，还有数之不清的口角争执。”周春说，这都不算什么，衣服脏了，洗就可以了，被骂了，忍下气，吞下声就可以了。

“如果你的梦想不让你感到害怕，说明它还不够大。”最难的时候，周春总会拿初进哈佛时教授说的这句话勉励自己。

最近，周春正面临团队创立以来最难过的一道坎。“前几天，出纳告诉我，从下个月开始就要发不出工资了。”周春说：“我们做的所有项目都属于政府购买的第三方服务，大家都知道政府采购流程比较漫长，公司资金链断了。”

一开始周春就想的很清楚，仅凭热情和理想，以公益组织的形式推行垃圾分类是很难持续的，所以去年10月她成立了公司，目前全职员工8人的平均工资仅有五六千，员工里有的是海归，有的是拒绝了强企业的高薪，为了共同的理想聚到一起。周春说，为了这群小伙伴们的期盼，自己会挺住，也必须挺住。

“我的员工太让我感动了，面临下个月就要拿不到工资，没有一个打退堂鼓的，甚至大家首先想到的是打算拿出积蓄为公司筹资。”不过，周春拒绝了员工的好意，她准备去申请个人贷款。

直到采访的最后，周春道出了为什么从去年开始投身垃圾分类，身边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她的哈佛毕业生的这个身份，而现在却高调凭借这个身份吸引大家的目光的原因。

“第一次创业的时候，我一开始就亮明了自己的哈佛身份，这样好融资，但做垃圾分类，我不需要热钱，我要的是真心热爱这份事业跟着我干的人。”

面临发不出工资的困境，思来想去，周春决定“营销”自己，希望银行在放贷以及公司在申请一些政府类公益基金项目的时候能够更顺利些。

“有了足以维持公司日常运营的资金，我们的团队就能在垃圾分类这条路上走的更远一些......”告别时，周春淡淡笑着，轻轻地这样对话匣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