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藏羚羊 >> 藏羚羊的形状 >> 封神新榜十六封之首封饿死鬼
阎王曰:饿死过不得托生。
吕向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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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么?”不独是典型的中国式问候。试看天生万灵,东奔西走,烟雾气罩,血肉模糊,只缘一个“吃”字。据说,这鬼那鬼,屈死悔死羞死劳死冻死热死的皆有还阳之机,唯独饿死鬼不得复生,此是何等家法?阎王爷好失公允!然阴司之痒,与人何干,在下只好顺水推舟,将错就错,榜首戏封饿死鬼——饿死鬼是个可怜鬼,阳间阴间都有一个同情弱者的通病,也因它们在阴间固守阵地,度日如年,从资历上来说更是无可挑剔,当之无愧,于是就册封其为鬼榜魁首。
一个似是而非的地狱律条,硬将一个个活生生的灵魂折腾得死去活来,真是咄咄怪事!假如某君不得托生,将永远以徘徊哭号、绝望挣扎充当阎王的老杂役、癞皮狗——身躯像腐竹竿,头发像朽麻丝,眼睛像锈铜铃,嘴巴像烂簸箕,脸盘像臭鼬鼠,只配偶尔捡拾起阎王嘴角掉下的残骨,开一顿洋荤,也如获至宝。
翻检史册,一个“饿”字集结着饥肠辘辘、饥不择食、饥寒交迫、吃糠咽菜、沿街乞讨、鬻儿卖女、卖身为奴、易子而食、白骨枕藉、饿殍遍野、万户萧疏、十室九空等等阴森恐怖的字眼,深深渗透在我们民族的基因里。据说,祖先创制的“天”字,就是一个人夹着两根树枝,即以后筷子的模样。而“民以食为天”,无疑是人们畏惧饥饿追求温饱的彻头彻尾的宣言。自古以来,遭受杀头的囚犯最大的奢望就是吃一口断头食,而最恶毒的诅咒就是叫某人当个“饿死鬼”!
从后稷选育良种,西周盛行井田,秦人开凿河渠,汉朝修建粮仓,到敦煌洞窟上一种三收的壁画,几千年农耕时代朝野的最大梦想,无非就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但是,无情的老天偏偏与人作难,动辄以冰雹雪霜赤地千里威胁与训诫子民,所以悬在帝王头上最锋利的刀剑,不是外敌内乱而是饥荒。回看农民起义,最大的诱因无非“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而开仓放粮不纳粮,放开肚皮吃官仓,正是所有义旗神通广大的灵验所在。旧中国的帝王将相钟鸣鼎食,花天酒地,达官贵人食前方丈,脑满肠肥,在口腹之欲上饕餮天物,堪称一绝。“甲第纷纷厌粱肉,广文先生饭不足”,“朱门沉沉按歌舞,厩马肥死弓断弦”,也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写照,而嗷嗷待哺的婴孩、骨瘦如柴的长者、流离失所的灾民、丐帮与人妖颠倒的烟花巷,都如光怪陆离的标签,紧贴在每个王朝的脸颊上。
尽管老辈人还依稀记着民国十八年年馑,上辈人清晰记得上世纪60年代的三年自然灾害,这辈人也时常把公粮余粮返销粮与粮票、红薯干、进馆子写在面黄肌瘦的回忆录里,但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我们滋润了,我们温饱了,远离了逃荒要饭,告别了清水炒菜,忘却了节衣缩食,迎来了比开元盛世“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的美景光鲜一万倍的好光景!这是苍天的慷慨,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恩泽,科技进步的伟力。假如无数饿殍得知人间天天过年似的如此衣食无忧,那么,眼泪、鼻涕和涎水搅和在一起,大概是要多恶心有多恶心的。
一饱忘了千年饥?年前后三四年,一场史书少见的大旱,如青天火神雷、吼地雷、绝门雷横扫三秦九十一县,八十八县成灾,井泉干涸,老树枯萎,泾、渭、汉、褒诸水断流,西府尤为灾重,史称民国十八年年馑。头年宝鸡十二个月无雨无雪,颗粒无收,树戴孝,牛哭号,人兽相食,次年炎夏,死尸横道,臭气熏天,人多外逃甘肃,秋种无雨,始父子、邻里、路人相食,第三年赤地千里,十室九空,遍地苍凉,目不忍睹。据当时华北慈善总会对扶风县的统计,全县十六万多人,死亡五万,出逃万余……
饿死鬼的问题恰恰出在了这里!
一百多年前,西方列强把营养极度不良的中国人称作“东亚病夫”,三十多年前,西方看客曾杞人忧天地发问:“谁来养活中国十亿人!”三十多年后,西方友人少了疑虑,却痛惜地质问:“中国人为什么要糟蹋自己的粮食?”在中国的大小幼儿园,若要排出知名度最高的一首唐诗,小朋友们虽然不一定知道作者叫李绅、标题叫《悯农》,但一定会举起稚嫩的小手争着说:“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但是,“舌尖上的中国”,让所有的见解都哭笑不得、无言以对。
随意挑出百样商品,这涨价,那涨价,唯独粮食价格像老牛上坡,一走三喘,一喘三歇。当工资以十倍百倍的幅度上涨,当指甲大的一点土地比金子还昂贵,当一瓶矿泉水清一色超过了一斤麦子稻子的价格,有意无意间,比亲娘老子还亲的白面白米,自然成了万物之中最下贱的一类货色!当人人都在争肖像权、著作权、专利权的时候,却遗忘了麦子、稻子、油菜不是风吹熟的,不是雷打熟的。
随意走到东南西北,这酒店,那酒店,像雨后春笋一样,一家比一家高大,一家比一家张扬,一家比一家排场。据说五星级酒店的一餐,其餐费足够中等人家吃一年,而如此疯狂的“最后的晚餐”,全国每天有没有上万桌?只有鬼知道!
随意采访官商士将,中吃山,西吃海,没吃过的就剩下天上的星星。君不见,都市高档饭店,昼夜香车宝马名流如云,各地的“北上广”办,迎来送往觥筹交错,藏污纳垢的私人会馆,鬼鬼祟祟饕餮天物,心知肚明的奸商巨贾,专门在酒店包房包楼守株待兔,应运而生的雪山宴沙漠宴草原宴海滩宴游轮宴甚至人体宴,成为各地追求时尚的一场“大革命”、新一轮“大跃进”、新一项“大比武”。
随意走进都市城镇,这喜宴,那寿宴,人们像吃人民公社大锅饭一样去酒店扎堆赶集,比阔斗富成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时尚。这店北冰洋海味,那店南美洲山珍,东城欧陆风情,西宫满汉全席,从农家乐到街头烧烤,从著名学府到大小酒店,人声鼎沸,座无虚席,大有不吃尽天下珍馐绝不赴黄泉的威猛。然而,人欲无限胃口有限,于是“泔水猪”醉生梦死,“鲍鱼猫”油腔滑调,“海参狗”娇憨傲慢,“虫草鸡”引吭高歌,真是和谐到了人狗一家、猪猫不分的人间天堂了。
饿死鬼的问题恰恰出在了这里!
唯物辩证法的准则永恒。有饿死鬼就有憋死鬼,有吃人贼就有害人贼——鸭蛋鸡蛋被苏丹红渗成“坏蛋”,牛奶奶粉被三聚氰胺染成“毒奶”,面粉淀粉被增白剂掺成“白粉”,甲鱼被避孕药搞成了“王八”,牛羊被抗生素害成了“四不像”。正当科学界兴致勃勃以添加剂、催化剂、防腐剂等等发明发现为能为荣,自然界终于忍无可忍,以“动物总动员”拉开了报复序幕:果子狸、穿山甲以“SARS”为奸细,鸟禽以“H7N9”为暗器,与糖精醋精香精瘦肉精地沟油以及白酒的塑化剂、水果的膨大剂、黑作坊的吊白块一起唱开了乱弹!
我们辛辛苦苦高高兴兴迎来的却是一个肉头猪脑笨手笨脚的肥胖时代,这令以肥为美的唐朝也望尘莫及。据网络的统计消息,全国13亿人中,已患“三高”的人群达4亿多,其中高血压患者2亿,高血脂人数2亿,糖尿病确诊病例万,再加上全国2亿多的肥胖一族,已经或即将加入“三高”序列,那么,一个重大的民生问题、一个严重的公共健康课题甚至一个危及人口素质的问题摆在了全民族面前——成年人大腹便便,见山头昏,见水目眩,下一代气喘吁吁,上不了树,下不了沟。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当不少娃娃已胖如南极企鹅,不少学校却将百米短跑列为禁区,国家有关部门将游泳划为“高危体育项目”。
一个肥胖的民族,也无可奈何地陷入了大减肥、大补品与大保健的漩涡。风生水起的城市健身房,挤满了“肥牛公仆”“青蛙商人”“河马教授”与“海豹贵妇”。刚刚饱餐过竹鼠大雁猫头鹰的美食家,又兴高采烈地加入到健美大赛、模特大赛行列,美其名曰吃肥走瘦,刚刚糟践过熊掌野猪藏羚羊的妖冶们,又大把大把将减肥茶、减肥药当饭吃。减来减去,男人面如土色,目光呆滞,反应迟钝,萎靡不振;女人两眼下陷,青筋外露,大腿瘦成麻秆,指头瘦成了麦秆。这种把病态当健康,又把健康当病态的众生相,像阎王爷惩罚二鬼拉锯似的,没完没了。
据说,某官人患了怪病,由原先生吞活剥的“野兽族”变成了吃草吃菜的“家畜族”,骨瘦如柴,慢慢舌根生疮,两眼变瞎,双脚溃烂,遍求名医,西医找不到病因,中医摸不来脉象,直到快饿死的那一天突然醒悟:每天吃的食物不下三五十种,最多的一天吃了八十一种!或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结结巴巴遗言曰:好日子要慢慢过!
古来笑贫不笑娼,今日笑饿死鬼不笑憋死鬼,真不知道阎王爷的律条如何与时俱进!
饥馑、瘟疫、战争是人类大减员的三把利剑,而犹以饥馑杀伤力最大。每一次大饥馑,都昭示人类要爱惜粮食、勤俭度日。饥馑和丰稔是交织着的经纬线,是岁月的一对孪生姐妹,人们在风调雨顺、稼禾丰茂、穿金戴银时,就要懂得感恩、懂得惜福、懂得节俭。要不惹恼了天公,旱灾、水灾、雹灾、蝗灾可能要轮番降临,那么,颗粒无收、奔走呼号、饿鬼掏肠的苦难就不会太远。
我在想,没有饥馑的岁月却有这么多饿死鬼,说明社会风气的好与坏、正与邪、清与浊比饥馑更可怕。一个病态的社会,不仅会滋生出饿死鬼,还会滋生出日弄鬼、等路鬼、奴脸鬼……阎王不嫌鬼瘦,不怕鬼满为患,这个不用我们操心,担心的是我们不会吃了、不敢吃了、不知道吃些什么,因为我们几十年来就把五千年来的东西吃了个面目全非。据说,全国一年酒类的消耗量相当于一个西湖,全国一年餐桌上的浪费相当于两亿人一年的口粮。我们在咒骂纣王酒池肉林、讥讽秦皇求神问仙、耻笑汉武承露炼丹,却不觉得自己已经距他们只有一步之遥了。
老友宋天泉打油诗曰:
太公吕望之子孙,一梦土遁到昆仑。周纲凌迟妖纷纷,日月不老雾沉沉。纣王愤懑天喜星,飞廉恶来厌背运。北海走失申公豹,雷神闻仲破天禁。凶神恶煞悔哼哈,伯子男爵尺夺寸。天条王法八不挨,扮作平民似温顺。善恶混淆柏鉴冷,怒斥群魔乱星辰。手持玉符新封神,画皮画骨倍酸辛。群居终日伤大雅,言不及义毁福荫。向阳葵花朵朵诚,逆风骏马匹匹劲。扫却阴霾还周天,和邦协佐赖才俊。雄鸡一唱天下白,莫劳屈原重招魂。当年饿殍史册困,而今憋死无人问。驯鹿野狐猛料烹,仙鹤神龟文火炖。五星酒店高入云,万鬼扑食朝夕昏。新榜首封饿死鬼,酒囊饭袋辱公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