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人间送去秋凉的消息（组诗）

▍康玛尔寺

正值黄昏。一群游客

指着寺顶的落日在看

历经漫长的一日

落日走向自己的归途

经筒上时光的色泽

有些斑驳、漫漶

但修行的手指能读懂

此刻梭磨河上空响起藏谣

那个走远的英国女探险家

似乎又回来了。其实

她一直没有走出广阔的藏语

▍祁连山

月光堆高的祁连山

多像故乡的麦垛。被乡愁

一遍一遍叫着。

牛羊冷啊冷了的牛羊

向祁连山靠近。

祁连山是乳娘。喜欢坐在

大雪飘飘的边塞诗里

▍风吹

风吹秋天

满坡的青稞站起来

风吹孤独

河边的羊群围过来

风吹青海时

我恍惚看见文成公主

和她庞大的驮队

正在翻越日月山

一场唐朝的雪

在吐蕃的马背

越下越大

▍哈达铺

镇子不大。每日有来自

甘南阿坝若尔盖的羊皮贩子

在这里交易

一家小小的邮政代办所，每日

除皮货商的汇票业务，还有

来自成都西安上海的寄件

门口一张木桌上，代写家书的先生

显得异常繁忙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报纸

会颠簸数日送来大山以外的旧闻

而一条决定红军命运的消息

正是来自小镇邮政所一叠发黄的报纸

在哈达铺的最后一夜红军将士

睡了一个安稳觉。天色未亮

他们悄悄出巷。赶集的农夫

看到一双双草鞋溅起的锋芒

擦亮黎明前的夜色

▍家书

夜里。祁连山

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

战马渴了

就悄悄啃雪。它们怕惊动

沉睡的士兵

战马啃雪时

会站成整齐的队列

留在雪地的齿痕

也整整齐齐

战马低头啃雪

就是替长眠边地的士兵

写下一行行家书

▍苍茫

每走一步，牦牛

会把草原的苍茫

往肚里赶一寸。

秋凉时，牦牛肚里

已填进半个草原的苍茫。

夜里牦牛

靠咀嚼肚里的苍茫

度过漫漫长冬。

▍河西的鸟

天黑前

栖在胡杨枝头的鸟

梦见了驿站码头残墙

和纷乱的酒旗。

也梦见一根腐烂的鞭子

露出荒凉的时光。

马车坐着牧羊人

马蹄被大风一再擦伤。

鸟醒来时

戍边将士走了。腾空的戈壁

下了一场薄雪。迷途的羊皮贩子

正靠着一堆汉代的烽燧取暖。

▍藏羚羊

风正在搬动草地的苍茫

一群一群的藏羚羊

集结起来，共同抵御黄昏的寒凉。

天一旦黑下来，会有大块的孤独

砸进可可西里。此刻

羚羊之间靠得越来越近。

正值暮秋

冬眠的鼹鼠已经嗅到大雪的味道

也嗅到一列内地的火车

正开往拉萨。

完成集结的藏羚羊

穿过厚厚的暮色，向着

辽阔的水域飘去。

它们庞大的身影

抬高青海的天空。

▍麦积山

洞窟幽暗。但能隐约听见

北魏塑匠的喘息。隋唐画匠的汗息

以及民国黄昏的雨声。

当年张大千的驼队

从敦煌迢迢千里抵达麦积山时，

几个穿着褴褛的麦客

正在河边打水。

张大千推开潮湿的洞窟。小沙弥

用浅浅的微笑

迎进这位陌生的客人。

窟外：僧侣提着一桶时光烟雨

走向陡峭的人间

▍牵手

活着时，祖母从未说过爱

祖父也未说过

他们走在路上

也从不牵手

他们只牵着粗糙的时光

走完一生

现在他们不仅可以牵手

还能大声说出心底的爱

因为墓地没有那么多世俗的目光

▍朝圣

遇见天葬台磕。遇见青稞磕

遇见玛尼石落日晚霞

会磕得更重

在仓央嘉措坐过的地方磕。

在瞎眼艺人拉琴的地方磕。

把秋天磕成翻滚的草海

把桑烟磕成轮回的小径

把时光磕成头顶的白发

磕着磕着

鹰老了风轻了口袋空了

磕疼的大地上

忽然落下一场前世的暖雪

▍神的旨意

鹰出现了。

鹰是黑铁信使，给人间送去

秋凉的消息。

路上朝圣的人少了

牦牛结队去了水边。

万玛才旦牵着她的瞎眼儿子

刚刚转完寺院。

拐过大路。阿坝来的羊皮贩子

领走一片苍茫。

黄昏。鹰又消失了

究竟去了哪儿

这不是一个问题。

雪，越下越大

这是神的旨意。

▍跪别

受伤的牧人

被抬下山的那刻

站着的羊群

突然跪下来

▍包谷的味道

星星出来时

野猪已吃掉了几十个包谷

剩下的几十个

刻意留给种包谷的老人

野猪没有独食

是因为它不想看到老人

悲伤的样子。尤其在空旷的月地

老人用羊粪和草灰种植的包谷

仍保留着传统农业的味道

野猪啃包谷时

一再抑制着口欲

秋天破碎时，野猪们都知道

那片包谷地

是老人对抗晚年孤独的小战场

郑万明，笔名，江航。诗作散见于《诗刊》《解放军文艺》《儿童文学》《少年文艺》《诗歌报月刊》《飞天》《星星诗刊》《鹿鸣》《绿风》《北京文学》《青海湖》《诗潮》《北方文学》《四川文学》《中国铁路文艺》《延河》《上海诗人》《山东文学》《满族文学》《山西文学》《都市》《诗林》等刊。